"尤醫師,3C是不是你的病人??" 一名護士匆忙地跑進會議室呼喊她的同伴,順道問了我。
剛咬了一口Yamasaki的楓糖吐司的我,抬頭看著她「是啊!!怎麼了?」
"她expired了!!!"
「嗯????什麼時候???」 我有自信我負責的病人不會在我坐鎮時走掉。
"現在!!!!!!" 說完,她轉身,趕往病房。
「啊?????」我疑惑了,不過還是立即放下缺了一塊不規則形的吐司,走向病房。
來到了3C床邊,只見護理師淑真姊安慰並抱著正痛哭的印傭,那位台語講得比多數台灣人流利的外傭。
病患是一位阿嬤,無聲無息面無血色地安穩躺在床上,任由3位護理人員作body care。
阿嬤的兒子站在窗邊一直打著電話,聯絡其他家屬,只聽到"卡緊來,老目過身啊~~"
我靜默地走到阿嬤身邊,
握了一下她的手,感受手掌裡最後的殘留溫度;
端詳了她的臉,眼睛闔上很安詳的模樣。
放開阿嬤的手,轉而面對窗邊的病患兒子,
我沒多說什麼,些微點了一下頭,左手拍了一下他的臂膀,
瞥見他眼角有滴淚掛著,
再度點頭行禮致意,而後,走出病房。
那位阿嬤是Duke C colon cancer with liver and skin metastasis,
住進來約一個星期左右,
生前帶給她最難受的折磨,
不是原發癌症或轉移癌症造成的症狀,而是COPD(慢性阻塞性肺部疾病) 。
她喘了好多天,每天就這麼一直喘喘喘,
所有COPD該用的藥物,支氣管擴張劑、茶鹼、類固醇及氧氣等都上了,
連胸腔內科醫師都consult了,VS親自來看,仍是沒輒~~~
在安寧,只是等待最後一刻的來臨。
但是.....
那阿嬤卻非因為喘太久導致所有呼吸肌衰竭造成的死亡,
而是,在吃完早餐後,
向印傭要了一顆糖果吃,結果,意外梗塞而死......
全程,阿嬤的兒子都在一旁,
所以,他並無責怪外傭的失職,
應該說,這種意外也非外傭能避免的,責罵也於事無補。
就這樣,阿嬤走了~~~~
在安寧的終點,算起來不怎麼安寧。
在安寧實習的這18天裡,過的其實很苦悶,
尤其在愛和我談論正妹的陽明銀蛋離開後,
沒人可以打屁瞎扯,心情更是低沉地可以(雖然外表看不太出來)....
可能是實習即將終結,卻始料未及的再度掉進比內科還內科的安寧病房,
也可能是,安寧病房本身就不自主地瀰漫著沉悶的低氣壓。
"尤醫師,幫我reon 個port-A"
"在忙嗎,尤醫師??10B自拔NG,等會幫我重on喔"
"2C的data出來了,renla function還是很爛,你要怎麼處理或去跟家屬解釋?"
"病人說他很痛耶!!morphine要不要調整?"
"精神科來看過了,你要不要看一下會診單?"
"阿嬤他今早發燒到40度喔!!"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每天都有數個port-A要on,偶而會加上NG和Foley,可能還要幫忙pun artery或tapping,
每天也幾乎都有CVP(中央靜脈導管)要放,順利的話,很快就結束;不順只會拖延更多時間,
每天更有一堆orders要補或修改,當然我負責的progress notes也都要完整地呈現,
很多很多事情要做~~~~根本就比在內科時還忙碌啊!!!!!
雖不至於用水深火熱來形容,但卻已足夠讓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完全沒活力。
來到安寧後,我一直思考安寧的涵義,
在病房工作並仔細觀察一陣子後,
發覺似乎這邊並非真正合乎安寧,而僅是帶有濃厚安寧意味的癌症病房,
許多的病患,其實仍然受著本身疾病之外的苦,
太多的抽血,鼻胃管,尿管,CVP,甚至給予TPN,接受chemotherapy.....
總覺得和安寧的基本宗旨有背道而馳的感覺。
似乎做了很多在延長生命方面的事,
但其實,應該很多病患根本不想要這樣繼續下去吧!!
誰要每隔一段時間就被插NG或Foley一次???
誰想要沒多久,就要換位置放CVP來run點滴或TPN??
為什麼住進安寧病房還得如此積極地做太多的事情呢??
我真的搞混了,混淆到常不敢私自做太多決定,
而一直跑去和家屬溝通,和PA學姊,住院醫師甚至VS討論。
畢竟,從頭到尾都覺得這兒根本就是內科病房,
但卻又比內科更加綁手綁腳,施展不開....
總之,矛盾的可以,兩難的可以,
我知道很難去體會我述說的那種感覺,
但只要你重複去為某位病人進行procedure,
或是像我care兩床已經住了長達2個月的病患之後,
你就會發覺.....安寧其實不安寧!!!
就連護士也偶而會抱怨說:"這邊簡直就是安寧ICU吧!!!"
嗯..................
講的好像馬偕的安寧很爛,
其實並沒有~~~~~跟台灣其他醫院的安寧病房來比較,
這邊是最接近安寧理念且發揮的最好的地方了,
根本無庸置疑~~~~~~
在安寧裡,除了做雜事外,
我仍然有學習到"心"及"靈"層面的溝通技巧,
不僅面對臨終的病人要去仔細聆聽、溝通,
並且尋找出那許多超乎科學範疇的心靈需求外,
更要去陪伴、安慰、扶持即將失去親人的家屬們,
複雜的,還要去處理、協調已糾纏多年的"家務事"。
在和病人交手的過程中,
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"慈阿姨"。
她年紀僅有53歲,是個子宮內膜癌合併多處癌細胞轉移的末期病患,
入住安寧病房作症狀控制及IMRT(強度調控放射治療)。
發病之前,她研讀心靈層面的種種書籍,
對超自然的現象或療法都有涉獵(本身是催眠師),並且深信之,
相信的理由是她曾以此治癒本身嚴重心律不整的疾病,也治療過其他許許多多的人(她自述)。
某天下午,她來找我聊天,
一開始聊,她就浠哩嘩啦地哭了出來,
邊哭邊說她最近心情如何的差,差到出現自殺的強烈想法,
說她對這世界感到灰心,認為社會充滿了無限的醜惡,
每次看到新聞就莫名感到噁心萬分,尤其是諸如虐待、強暴性侵、殺人凌辱等事件。
我試圖慢慢引導她說出為何活不下去的原因,
她說藉由心靈溝通的方式,能使壞細胞轉化成好的細胞,
能讓自己的生理病痛緩解或消失,甚至痊癒都有可能,
但她卻不想積極這麼做,因為沒必要!!!!
由此可知,身體的病痛並非折磨她失去生存力量的元兇。
再進一步詢問,
才知道她失去了繼續生存的目的及意義,
就算病況好轉,她仍不知道有何益處?能幹什麼?
這時,對談瞬間提升到"靈"方面的議題。
全人醫療包括身、心、靈三部份,
身和心最為人所理解,分別代表生理病痛和心裡情緒方面,
至於"靈",可就是虛無縹緲到不知其所以然啦!!!
很多人都把它歸類於宗教信仰方面的問題,
雖然沒有錯,但其實宗教僅佔了一小部份,
"靈性需求"簡單來說就是本身對週遭人事物的互動、看法、認同,以及對生命意義的追求。
所以,慈阿姨明顯在這方面有所缺陷,
雖然她本身對心靈療法有很深入的認識和倚賴..........
我持續和她討論關於心靈療法方面的東西,
因為那是她的專長,最能引起她興趣的東西,
於是,大部分的時間,都是她在說,
而我專心聆聽,並用專注的眼神作信任的表達,也會以間斷性提問來回應。
說了一陣子,她發覺我對催眠很有興趣,
然後就開始幫我催眠.....................
詳細過程我就不多說了,畢竟這篇文章已經長的很噁爛,
先不論催眠的效果,你可以試圖想像著那畫面,
那幅很怪異的景象--
一名穿著醫師服還揹著聽診器的人癱倒在沙發上,
病人卻在旁邊引導他,指示他,甚至還叫他作怪異的動作....
好笑吧!!!!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~~~~~~~~~~~~~~~~
正常的人一定覺得超級霹靂無敵莫名奇妙的白痴!
至於我到底有沒有被催眠呢????
我得老實說沒有!!我意識非常清晰!!
清晰到我為自己正在做一些怪異的行為感到羞赧,很想偷笑。
你會說,那我就是在欺騙病人囉???
其實,也沒有!!
我並沒有欺騙她,而是,我在治療她。
我讓她覺得自身有用處,有成就感,可以幫助他人,重新灌注了生存的些微動力。
這點,一開始我也並非有十足把握可以做到,
但隔天經由護士的告知,才知當晚慈阿姨的心情變的超好,
可見,我的"順勢被催眠"這療法多少有點幫助。
可能你又會問,那被催眠的我又有獲得什麼東西?????
難道是高超的演技?或是唬爛能力?
我可以回答你,其實,我也被她治療了~~~
藉由她的引導詢問,我在催眠狀態下轉換了許多角色,
那些角色分別要對其他人表達很多事,作很多的反省、鼓勵或真實情感的付出。
在被假催眠的狀態下,
我一直反覆思考、揣摩不同角色的想法和心境,
將很多之前從沒思考、探尋過的深層部份,
用不同的語言或動作將它完整地表現出來,
所以,其實我內心也有被療癒到。
反正就是很玄、很妙啦!!!!
不過,這種互相療癒的方式正符合安寧的期盼,
護士,阿長,護理師,VS學姊等知道後,都讚不絕口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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